我还未遇到喜欢的伞。

*【产粮接力|17:00】

*题目指天气 ooc预警。

 

钱错站在办公室里，他垂下眼，抚摸着贴满一墙的报纸。

那曾经是他和滕科长一起办公的地方。曾经洋溢着欢声笑语，现在却空荡荡的，一眼望过去只剩下孤独的桌椅。

靠近窗的桌子上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滩水渍，正慢吞吞地往四周漫延。

他的目光挪向了窗外。

 

他这才注意到窗外下了雨。稀稀疏疏的雨丝拍打在窗檐上，贴窗的墙面上湿哒哒地向下滴水。大抵是因为饱和湿润的雨水，连同着办公室里都沾上潮湿的气息。

又是一场悄然而至的夏雨。

 

“钱错啊，在看什么。”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
钱错回头，才发觉马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身后，正看着他手底下的，刚被抚平了的报纸。

 

钱错没说话。他从裤袋里掏出久违的雪茄。沉默的二手烟缭绕在他的身侧，争先恐后地攀着他的躯体向上涌动，遮盖住了他的神色，朦胧又失真。

刻于脸庞的烟雾，他低垂的眼帘，睫毛落下的阴影，都变成了一道道隽永的时间年轮。

 

他深吸了一口雪茄。滚烫的烟气在口腔里横冲直撞，各种酸苦和烟熏交织在一起，一遍遍地冲击着自己的胃。他记得自己最开始抽雪茄时反胃得想吐，但抽久了也才逐渐领会到雪茄独有的醇香。

雪茄是苦的，但至少比糖要好。至少能让他明白自己有多难受。

 

答应过他不再碰烟的，只是他睡着以后的生活，烟盒里的糖都变了质，塞进嘴里的味道再也不似先前的甜。碰烟的时间一长，他好像也逐渐明白了，为什么有的人会喜欢抽烟。

烟固然是一味瘾，可远远没有他带给自己的瘾大。

报纸上刊登的新闻，明明都过了时，他却一直没有撕下来。

 

就留着吧，留着当个回忆看。

他是这般劝说他自己的。

 

李局看了他好久，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“下雨了，记得关窗，别让他被淋到了。”马局又多看了几眼，才踱着步子慢慢地离开。

 

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
萦绕在耳边的是自己沉重的呼吸，和窗外永不停止的雨声。

 

 

雨势渐急，豆大的雨滴在顷刻之间疯狂地砸在地上，一声声地清脆又响亮。明明砸的是水泥地，可是他却清晰地听见了内心的鼓点声，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聒噪。

雨越来越大了。

 

不变的是一到夏天便汹涌而至的雨，变却的是今日往昔。

钱错偏了偏头，近处的烟雾、远处的雨雾萦绕在胸口，潮湿又闷热的季节里，两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夏雨又浮上了心头。

 

 

那个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。

也是一场夏雨，也是在卧室，也是独处时光。

 

滕瑞雨对着窗外的雨看了很久，久到他都以为瑞瑞睡着了，对方却突然开了口。

“钱错。”这是在一起后滕瑞雨第一次喊他的全名，“如果我哪天真的被检查出精神病，你就离开我吧。”

 

离、开、我。

明明他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得懂，只是这些字连起来后，大脑却自动宕了机。

钱错回头把滕瑞雨揽进怀里，他沉默了半晌，“为什么？”

 

“因为照顾一个精神病人很麻烦的，我不想你变成那样。”他低下头来，眼神有些逃避：“……而且那样的话，我也接受不了自己。”

“我接受不了那样的我还和你一起。”

 

“怎么会？”钱错更用力地抱紧了他，“我说过的，我想和你过一辈子。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。”

 

“不，”他摇了摇头，“你不会明白的。”

“我也想和你过一辈子，可……”他说到这时突然顿住了，然后又沉默下去了。

 

好像总是这样。

滕瑞雨对他无所不知，他却连对方的喜恶都从未摸清过。

 

钱错缄默了半晌，“为什么？”

 

“没有为什么，事实就是这样。”他的声音溶进了雨季里，似乎来自某个遥远的纪元，又好像近在眼前，却无论如何都摸不清看不分明。

如隔雾观花，又如云遮雾。

 

钱错看着他的侧脸，他怔住了，突然不想再开口问下去。

……怕对方多心，怕自己熬心。

 

 

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，稀稀疏疏的又扰人清梦。

聒噪难言又大汗涔涔的夏季，突如其来又不知所踪的水雾，还有时不时停在耳侧的蚊虫叮咬，都是夏季的最后旋律，谱写满了他们的那场夏季。

 

 

这后来也成了两个人未解的矛盾之一。即使从不放在明面上吵，但每当他看见滕瑞雨陷入梦魇时悚惧的睡颜时，他却总是想起这段无厘头对话，没有结果的、却又酸心的。

一直到他睡着之后，一直到今天，他都没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
 

他恨自己的迟到。恨初次见面的迟到，恨自己愚笨无能的迟到，恨自己读不懂他话里的迟到。

太迟了，一切都太迟了。

 

你所看到的世界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？

是看见这个世界最阴暗的那一面吗，还是透过世界看见那些难言的苦楚？抑或者是对着雨痕溺于往日的殷忧？

 

他不知道。

但在滕瑞雨睡着以后的那些孤独的时光里，他时常一个人坐在窗前，像邯郸学步那样模仿着滕瑞雨的一举一动，笨拙的，又蹩脚。

 

是雨吗？

是世界的雨还是你心里的雨？

 

可是他始终不知道，也根本读不懂夏季的雨。

但他还是固执地坐在窗边，在每个夏季午后，在每场雨季里。嘴边的烟一根根地熄灭又砸落在地，衬衫淋湿了一件又一件，掌心也不知道被风吹雨淋了多少回，但他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。

一动不动的，又沉默寡言。

 

 

过路的人见他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，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句感慨，而王博洛正是其中之一。

在第二十六次见到他坐在窗边后，王博洛没忍住，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：“钱队，你为什么总是看雨呢？难不成雨水里还藏着什么心事吗？”

 

他那时回答了什么？

「我只是想去了解他所看见的世界。」

 

对，他仅仅想要去了解瑞瑞的世界，却耗尽浑身的气力也难以触碰到那个世界的边缘。

或许是从小受到的观念不同，对于生病以后的局面，钱错总是天真地想着陪对方一辈子，陪到天荒地老，陪到海枯石烂。

 

因为他爱滕瑞雨，所以他不想放弃。

哪怕对方的做法是直截了当地告诉自己真相，并毫不留情地推开自己。可他下意识的举动，永远都是上前给他一个拥抱，无论何时何地，无论处在怎样的关系里，他总是这样，赤诚又坚定。

因为拥抱是最大的安慰疗药。

 

 

钱错低下头来，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。那天指尖的余温似乎还未完全消散，掌心的微热混着湿冷的雨露氤氲在眼前，又逐渐浮上心间。

 

雨从来没有停过，先前是这样，现在来看更是如此。

窗外豆大的雨滴疯狂地侵蚀着木质的窗檐，侵蚀着末春的把脚，也侵蚀着那些记忆的礁石。噼里啪啦又聒噪的雨声，逐渐暗下去的天际，还有那些独属于这个季节的湿润无边。

在这个时候，他才发觉原来跟雨有关的一切都是冷的。

 

雨水是，季节是，人更是。

 

 

天色越来越沉了。钱错迟钝了半晌，他索性去开了灯。

“啪”的一声，他看见灯泡半死不死地悬在头顶，凄凉的暗黄色撒了半个房间，带着些许刺目的光亮，无情而淡薄的。灯光拉长了影子，原本亲密无间的影子也从中间缓缓地分叉出一条间隙，像隔了无数条时间的河。

 

钱错慢慢地垂下了眼，余光又瞥到了他的身上。

小雨还是这个样子，坐得笔直端正的，脸上的风容似昨，全然没有沾染上时间的尘灰。

——唯独那双瞳孔太暗了，比一滩死水般的阴天还要沉暗。

 

钱错在心底叹了口气。

算了，在情人节这样的日子里伤感，似乎也不太好。

他扯了扯嘴角，又下意识地去翻看和对方有关的一切事物。

 

拉开一旁的抽屉，从中随手摸过本书，他信手拈开一页，端正而秀丽的字迹顺着灯光循入自己的眼眸。

[下雨就是至高的幸福。]

 

什么意思呢？

钱错的眼神滞了半晌，他又接着看清了下面的几行字。

[一辈子太长了，又太短。怎么奢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陪你一辈子呢？]

[是，那天的买戒指是我一时的冲动。这辈子就这么短，为什么我不可以冲动一次呢？即使我明白不会有谁永远陪着谁，可我也只是想赌一赌。]

[赌一赌……你是不是真的爱我。]

[可你不能冲动。你……你这么好。你应该遇见比我更好的人。]

 

 

读到这时，他突然失神了半晌。

直到窗外的雨飘了进来，书的一角被淋得水涔涔的，他才匆匆后退了一步，放下了手中的书。

 

……这些话，分明是小雨写给他的。

可他发现得太迟了。和这场夏雨一样，在不该出现的时间点里才缓缓而至。

别人都说迟到总比不到要好，但是在那个瞬间，他突然这样恨，恨自己的迟到，恨自己对于一切的笨拙迟钝。恨这场措不及防的夏雨，恨当年的一切嫌疑人，恨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 

把指尖从书的内脊上挪开，他却在不经意里碰到手上某个凸起的烙印。

柔和的金属光泽，戒指上的内刻，熟悉的“cartie”。还有他那天晚上笑着说的冲动，和自己无法抑制的心跳，那些最甜美灿烂的记忆在雨季里盛放，又似乎浮在眼前。

 

送戒指的那天似乎也飘着很轻的雨，纷纷扬扬地撒满了肩，连他的眼镜上都被溅上了几滴雨水，雾蒙蒙的却生动漂亮。连他那天说出的话，那样嚣张，他却觉得那样的他可爱到让自己有些发昏。

而眼下，仍是一样的雨天，仍是同一个人，可他对于雨的情绪却变得大相径庭。

 

他读到了最后一行。

[……我们每个人都在下雨。]

 

 

他指尖的动作在骤息之间顿住了。然后他沉默地扭过头去，“啪”的一声合上了书。

 

他突然不想再去读雨了。

——因为读懂的人才最悲伤。而读不懂的人才最幸福。

 

 

小雨，如果这场雨能停就好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久违地摸下刀子。

是去年评论区有人点的，原话是“想看瑞瑞睡着之后的日常”，但是我不知道人家指的是哪种睡着……（目移）全文前后部分隔了很久才写的可能文风有些不搭。全文的解释放评论区有需要的可以瞅瞅。

文中黑体引用自《耶稣撒冷》